y冯道德从杏隐大师之后赶来,举三德和尚、年瑞卿两人之头,大叫曰:“三德秃奴、年瑞卿小子两人之头在此!”言未已,先将三德和尚之头向杏隐大师掷去。
杏隐大师一闪,视之,果为三德师弟也,悲愤欲绝。冯道德再将年瑞卿之头掷去,亦落于杏隐大师之侧。杏隐大师不敢恋战,急将二人之头抢入怀中,望后花园而走。
适值方世玉、洪熙官、李翠屏三人,亦退至后花园内。杏隐大师且退且喊曰:“方师弟随我来。”一跃而登后花园之围墙上。
方世玉、洪熙官、李翠屏三人随之。背后,班尔喇嘛、冯道德、高进忠、甘麻子、陈英杰、叶飞龙等七人,衔尾追来。
杏隐大师等一路向北退却,天色已微明矣。小北门外,密布清兵,紧执军器以待,睹四人奔来,一齐拦住。方世玉殺得性起,挥刀直斩。清兵望风披靡,纷纷后退,让开一条血路。四人奋勇殺出,望白云山上奔来。高进忠、冯道德、班尔喇嘛等追到,则杏隐大师走去已远。
且说杏隐大师等奔回景泰寺之后,方世玉望见杏隐大师怀中两颗血涔涔之人头,大惊,谛目而视,赫然为三德和尚、年瑞卿两师兄之头也,大叫一声,当堂倒地晕绝。洪熙官、李翠屏二人,亦已见三德和尚、年瑞卿之头矣,惊惶欲绝,猛扑于杏隐大师之前,跪在地上,呜呜大哭。
杏隐大师将二头置于大雄宝殿正中桌上,速取姜汤将方世玉救醒。方世玉悠然长叹,鲜血滚滚自眼眶中流出,张口欲言而不能言,全身震颤。盖方世玉者,自幼加入少林寺,受至善师尊多年训导,与三德和尚、年瑞卿二人,情逾骨肉,共死同生。前者,其母苗翠花、其兄美玉、孝玉均先后丧命于武当派之手,而童千斤、胡惠乾又殉难在前,今复目睹少林派之中表表者三德和尚与年瑞卿同遭毒手,只得回首领而归,神经乃受莫大之刺激,几至癫狂,悲极而欲言不言也。
洪熙官啜泣既已,回顾殿上,只得四人,回思昨夜出发之时,师兄弟一共七人,除三德和尚、年瑞卿之外,尚少李锦纶一人,不禁惨叫曰:“嗟夫!李锦纶师弟此刻尚未回来,凶多吉少矣。”言已又复泪若雨下。
李翠屏、方世玉尤泣不成声。惟杏隐大师法力高深,性情坚定,其悲哀之情,只在内心,尚未表露于外也。
杏隐大师曰:“衲方与喇嘛僧班尔战时,已略发觉李锦纶师弟由园中白虎堂,殺到东阁之前,其后忽失所在,想亦必殉难于园中矣。少林一门,共少三人,师尊助力,耗去不少,呜呼痛哉!”言已,垂首合什于三德和尚、年瑞卿二人之首级。
洪熙官等亦徐徐下拜,殿上现出一种悲惨之气氛。
四人下拜既已,杏隐大师曰:“现在我等只有将两位师弟之首级焚化,取回舍利,回山见师尊服罪,使两位师弟魂归少林,返西方极乐世界也。”
洪熙官曰:“师弟等方寸已乱,六神无主,非怯于武当小子之勇也,实缘多年兄弟,一旦死别,于心不无戚戚焉。唯师兄之命是听可也。”
杏隐大师见方世玉、李翠屏二人,犹伏地不起,抚慰之曰:“方师弟、李师妹,人生莫有不死,今者两师弟得大解脱,去此俗世,不犹愈于营营役役此万恶尘境中耶?师弟、师妹其起来,随衲到寺后来,为两师弟火化去。”
李翠屏仰天拭泪。方世玉眼睚之血,尚点点而流也。
杏隐大师曰:“洪、方两师弟,李师妹,上前为两师兄辞别,然后火化焉。”
方世玉、洪熙官、李翠屏三人悄然起立,行至三德和尚与年瑞卿二人之首级前,徐徐跪下,悲咽凄楚,久久未能起立,衫襟尽湿。良久,始由方世玉、洪熙官二人双手捧两首级,步入后花园中,投入红炉之内,焚化成灰,拣取舍利骨两粒,用帛包裹,恭藏身上,始返回客堂。用膳既毕,望北登程,决意重回少林寺,向至善师尊报吿,共谋善后之方。
四人晓行夜宿,数日间,已至福建九莲山下。遥望山上,少林寺貌,依然一样红墙绿瓦,庄严巍峨,然而师兄弟已因时运不齐,死亡相继,今日重回古刹,睹物思人,确有不胜其悲痛者矣。四人惘惘而行,心神尽丧,形容憔悴,兴初下山之时虎跃龙腾,气吞牛斗,洵有霄壤之别焉。
四人行到寺前,直入方丈室。时也,至善禅师在室内蒲团上打坐,闻得杏隐大师等从广东回来,连忙召入,一见,少了三德和尚、年瑞卿、李锦纶三人,心中已经一跳。而杏隐大师、洪熙官等,一见至善禅师,亦立即跪在蒲团之下,眼泪滴滴而下。
至善禅师更觉大惊失色,忙问曰:“四位贤徒,三德、瑞卿、锦纶三人何去?岂有不幸之事乎?”
杏隐大师合什谢罪曰:“师尊在上。弟子无德无能,祸及三德等三师弟,已遭冯道德老奴之毒手,殉难于五羊城内矣。”
至善禅师一闻,当堂大叫一声,晕绝于地。盖此老年和尚,虽云参透禅机,意志坚定,然而数十年来,所呕心沥血训练成材之门徒,先后谢世,今日号称一流门徒之三德和尚,千里归来之江南大侠年瑞卿,十载相随之李锦纶,技击超群,为将来举事时之臂助者,今又一旦惨死。童千斤、胡惠乾等之死,尚不足以牵动少林大局,三德和尚与年瑞卿之死,则无异两臂全失,又乌得不痛绝而晕倒耶?
良久复良久,至善禅师始悠悠而醒,泪下沾襟,袈裟尽湿,仰天而叹曰:“呜呼!少林英雄,一一凋谢,岂昊天不吊,大明气数已尽耶?三德、瑞卿、锦纶三贤徒,从兹永别矣。”
于时一室之中,充满悲惨之空气。既而,至善禅师谓四人曰:“四贤徒旅途苦矣,暂时退入禅房休息。明早五更三点,鸣钟召集全山僧徒,在大雄宝殿之上,听候老衲吩咐可也。”
杏隐大师、方世玉、洪熙官、李翠屏四人唯唯合什而出。翌日清早,天尚未明,九莲山上,少林寺中,禅钟当当而响,声澈遐迩,清脆悦耳。宿鸟惊起,吱吱而叫。少林寺各门徒,闻声毕集于大雄宝殿之上,分三班侍立两旁。正中佛桌之上,安奉三德和尚、年瑞卿舍利两粒。兽炉上香烟缭绕,篆出种种幻象。殿中万年灯烁然生光,照耀大雄宝殿上。殿中悬着蓝白布幡,盖所以为两人志哀也。
至善禅师未到,数百僧徒,屏息以俟。鸦雀无声,声沉响寂。杏隐大师、圆空长老、方世玉、洪熙官、李翠屏、谢亚红等分立两旁,静候至善禅师法驾来临。
未几,殿外传来一片步履之声,至善禅师登殿矣。众门徒合什礼毕,肃立殿旁,听候吩咐。
只见至善禅师身披粗麻袈裟,足踏芒鞋,万年灯光掩映之下,双眉紧蹙,默然不语,脸色沉重。盖得意两门徒一朝撒手而去,老和尚之襟怀,未有不戚戚者矣。
至善禅师晋殿之后,坐于正中之红木椅上。杏隐大师、圆空长老、方世玉、洪熙官等依次而坐。回望红木椅上,有三椅空无一人。盖此三椅,为三德和尚、年瑞卿、李锦纶三人所坐,于今人已去矣,只留红木椅,睹物思人,其有不与伤感者乎。以是众人均愁眉不展,满殿之空气,庄严肃穆。
至善禅师以沉重之语气,对各门徒曰:“各徒听着,少林派与武当派,现已到最严重之阶段矣。诚以武当派受清虏嗾使,与我派作对。我门徒中,童千斤、胡惠乾、苗翠花、方孝玉、美玉等先丧生于其手,最近三德与年瑞卿、李锦纶三人,又再遭毒手。山门不幸,迭遭钜变,此天所以不禄明室,是以我门屡遭挫败也。”
至善禅师言至此,五中欲裂,悲不自已。虽云参透禅机,四大皆空,却也英雄之泪,欲制止而无从,竭力隐忍,仍是滴滴夺眶而下。众门徒睹师尊如是凄怆,尽皆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