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过苏州的外地朋友,走时一般都会笑眯眯地对我说上这么句话:
“你住在迷宫里。”
特别是前几年博尔赫斯较为流行时候。我想他们之所以会有迷宫感觉,大概苏州小巷密集的缘故吧。而现在,苏州小巷越来越少,像一座竹园里的竹子,已被砍伐得七零八落。拆去小巷,拓为大路,“条条大路通罗马”——这个“罗马”,就是发展。好像以前就不是发展似的。
我仿佛住在广场上。
或者,住在一个庞大的建筑工地。
的确有点怅然。但我的怅然,细想起来,和我在小巷里度过太多的日子有关。从某种角度而言,人并不“喜新厌旧”,而是“喜新恋旧”。我怀念小巷,怀念老房子(一宅一宅老房子构成小巷),其实是在怀念一份情感。甚至连情感也说不上,只是怀念或者更多地是在想象某类氛围。
如果现在让我搬回老房子里居住,毫不犹豫,我一口拒绝。新公房毕竟方便、实用、合理得多了。比如:你不用走很远的路去上厕所;比如:你和妻子争执几句,也不会仿佛揭竿而起周围聚集十多位邻居。其实夫妻间本没什么事,邻居们的劝解非但不会中止争吵,还会使一对夫妻为了面子差点打起来。
但人还真有趣。有时候就是喜欢一些鸡毛蒜皮搬弄口舌的世俗琐事。喜欢清静,但觉得已经清静一阵了,就又喜欢被人打扰一下;喜欢守住自己的“隐私”,但觉得无人注意你时,就开始极心甘情愿地被人刺探一番。这一类社交方式,老房子里被经常施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而在新公房里,情况却常常如此:“机(收录机、电视机)犬(家庭宠物)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这倒也成为新游戏规则。
老房子和新公房的不同人际关系,和建筑结构有关。是否能这样说:建筑结构会产生和改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一宅老房子里的邻居,拆迁时碰巧又搬在同一幢新公房里,开始呢,还客串客串,到后来就互不干涉。建筑结构在影响人际关系时,更会影响集体和个人的感知感觉。过去苏州多小巷、多老房子,结构都较为精巧,甚至是琐碎的,而苏州人对世界的感知感觉也是如此。现在居住的几乎是“地球村”里的模式住房,那么我想苏州人的某些器官也会随之发生变化。那么,若干年后,外地的朋友再到苏州来玩,会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