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吴文化素无研究,凭空想来,实在为它巨大的消费性享乐性渗透性所骇怕。骇怕之余,又顿生津津乐道。
昔袁子才有句话:“三年出一个状元,三年出不了一个好火腿。”此亦可作吴文化别解。当我们在谈论文化之时,实在是在谈论最肤浅最表面最露白的部分和所在。吴歌也罢,评弹也罢,昆曲也罢,园林也罢,苏帮莱和“明四家”也罢,它们仅仅作为显性结构存在。换句话说,也就是可以被我们谈论和研讨的东西。还有一种隐形结构,在更大程度和范围左右显性部分,却是最难谈论,或者也可以讲,只是讲不清。
丰子恺在旧社会画过“苏州人”的一幅漫画:戴着瓜皮帽,穿着长衫,抽着纸烟,托着鸟笼。这幅漫画的深刻之处倒不在于丰子恺找到一个细节:托着鸟笼。在北京,托鸟笼的人比苏州更多。此画的深刻之处是丰子恺画了一位年岁不大的人托只鸟笼;而在北京,托鸟笼者多半是些老头。年岁不大,托着鸟笼,尽管时代变了,但这个形象我个人认为还是苏州人的基本形象——引申到其他领域,逍遥的太多,投入的太少;轧闹猛的多,真做事的少!
看看苏州的历史,听听苏州的掌故,你会发现:我们有英雄吴王,有猛士专诸,有大义凛然的“五人”,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顾炎武,但这些偏于悲壮的人物,在我们的民间故事和传说中却很少听到。吴文化结构中所引以为傲的是唐伯虎这类人物。从这点上可以看出,苏州人所崇尚的人物不是英雄猛士,而是才子佳人。
因为英雄带了许多血气是消费不得的,血总是浓于水。苏州人性喜清淡,又特别乐水:所谓“早晨皮包水,下午水包皮”,喝茶、洗澡。喝茶之时,洗澡之余,说点水性杨花,才十分匹配。
吴文化是一条黄纸板糊出的小巷,我们在里面跌打滚爬,想出来又不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