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童年时见过补碗,我自己都有点惊讶。现在衣服都不补了,何况打碎的碗。补碗匠坐在人家门口,专心致志地补着,具体怎么补法,我已不记得,先要拿个什么工具在碗的碎片上钻洞,这工具像是一把二胡,补碗匠也就一来一去拉着二胡似的。补好的碗上,有铁钉,形状就像钉书钉。时间一长,这些铁钉生锈,在瓷片上漫漶浅绛颜色,漫漶得气韵生动的,就宛如一幅微型山水图。气韵生动,谢赫六法中的一法。谢赫六法有两种句读,我比较倾向于:
六法者何?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
吃完白米饭,对着补过的空碗发一阵子呆,像是在山水之间散了一会儿步。
补碗时候,会发出“吱咕吱”声音,所以在苏州有这么一句歇后语:
江西人补碗——自顾自。
“自顾自”,“吱咕吱”,谐音。
补碗匠难道都是江西人?有关江西人,苏州还有一句俗语:
江西人觅宝。
补碗匠好久没见了,偶尔还能见到弹棉花的、修洋伞的。
淘井的手艺人也是多年不见。可能已绝迹。
一个城市,有一些手艺人在路边巷口劳动,这个城市也就亲切。
弹棉花的不吆喝,或者吆喝的声音也不响。修洋伞的吆喝,晴空霹雳:
“阿有坏个洋伞要修?”
好像宁波口音。现在小巷里能经常听到的,是“阿有坏个电视机录音机录像机卖脱?”这声音通过电喇叭发出,腔调癞皮,应该禁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