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也是小时候冷。化雪日子,屋檐上结挂冰凌,冰凌的外皮透明、光滑,内部却毛绒绒的,仿佛父亲插在陶罐里的银柳——银柳的质地。
冰凌也像一片乳白的羽毛泡在干干净净的玻璃杯中。
我掮了丫杈,与妹妹们在屋檐下敲冰凌,敲下来吃。心想这冰凌如果能够存放到夏天,就是不花钱的冰棍。夏天为什么就不下雪?不知道屈原,但已经会悄悄地天问:
何所冬暖?何所夏寒?焉有石林?何兽能言?
而讲话的禽兽越来越多;“厥严不奉,帝何求?”
夫复何求,其实天气不见得小时候冷,因为现在房子没有屋檐,冰凌挂不住。
我还会打一搪瓷脸盆水,搁进天井,让它连底冻。苏州人请客,午饭吃到晚饭,也叫“连底冻”。冻住后把搪瓷脸盆架到煤炉上烤,使其脱底,倒出一坨冰来,放在地上滑着玩。这一坨冰结结实实,上大下小,携带着搪瓷脸盆的形状,在客堂方方正正的清水砖上擦出修长又暗黑的水痕。我在童年完成当代某些行为艺术家的观念。
但苏州不常常下雪。即使下了,也不大。有一年大雪,大到可以堆雪人,正巧夜里我值班,就到苏州工艺美校大门口堆出一个,还找根胡萝卜,插在下面。不料一清早,胡萝卜就被走过的乞丐拔了去,当着我的面“吭哧吭哧”啃掉。我以为他是爱斯基摩人,那时我刚读完一部名为《爱斯基摩人》的外国小说。我很少读外国小说,更很少读中国小说。我基本不读小说,天性喜欢大话。
有一年大雪,这一年的雪还真大,碗口粗的树枝都断了,不容易。
苏州不常常下雪。即使下了,也不大。下雪日子,我与朋友去园林玩,这时候人迹稀罕,这时候觉得园林是自己家的,坐在亭台楼阁,心想能拥炉而坐就更好了。这样一想,又觉得园林不是自己家的,很扫兴,但也不是太扫兴。
后来读到古人大话:游别人家园林有属于自己的感觉,便是风月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