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现在的棉花加工厂都安装了吸风设备,只要把粗大的铁筒子插到棉花垛上,棉花便会源源不断地进入车间,再也不用抬大篓子了。
那种大篓子用竹片编成,长方形,宽约一米半,长约三米,高约一百二十厘米,两头缀着铁鼻子,中间横穿一根大杠子。单看看这套家什就吓你一跳。抬一天大篓子可挣一元三角五分钱。
都怨我自己不争气,得罪了“铁锤子”,也可能连带着得罪了厂长,丢了好差事,由脑力劳动者变成了体力劳动者。幸好我是苦出身,干活干惯了。同时被贬到车间抬大篓子的还有李志高,毫无疑问他是因为在大会上为方碧玉辩护才丢了在维修车间磨皮辊的好差事的。
他深刻地对我说:
“小马,你感觉到了没有?这是一场尖锐复杂的斗争,是正义与邪恶的斗争,是真理与谬误的斗争。”
我激动万分地说:
“李大哥,我感觉到了。”
“你真的感觉到了?”他怀疑地问道。
“真的感觉到了,”我急忙说,“跟着你,我可是天天都在进步。”
“好,好。”他说,“斗争刚刚开始,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你怕不怕?”
“不怕。”我说。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
“好样的!”
“李大哥才是好样的呢!”我说。
老天开眼——也许是郭麻子的有意安排,我们和方碧玉一个班。这个班的时间是晚九点到凌晨六点,零点时休息半小时,食堂有热玉米面粥卖。
我不知道李志高心里怎么想的,反正我心里挺高兴。
夜里就要上班抬大篓子啦,尽管我在当司磅员时多次看到那装满棉花的大篓子像山一样压在两个健壮男子的肩上,压得他们趔趔趄趄,像两只醉酒的小狗,知道这碗饭不好吃,是绝对苦力的干活,但一想到能够时时见到方碧玉,便生出无数的渴望来。
我睡不着。我知道方碧玉与我只隔着十厘米,从看不见的缝隙和能看见的缝隙里,我听到方碧玉均匀的呼吸声。她在睡觉,为上夜班做准备。
李志高也没睡着,就着高吊在梁上那盏昼夜不熄的电灯泡的昏黄灯光,他趴在被窝里,只露着脑袋和一只手,一个小本子摆在枕头上,他在写什么东西呢?李大哥绝非久屈人下之人,他那么深刻,那么有思想,脑袋瓜子生得那么圆……跟他拜了兄弟,肯定要沾光……
我还是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警卫班冯结巴披着黑大衣抱着破步枪踢开门,大声叫:
“起……起床……该……该换班了……”
警卫班负责提前半小时把上夜班的人叫醒。
用枪托子捣着女宿舍的门板,冯结巴继续叫:
“起……起床……该……换班了……”